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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就算到了六十年後,我們依舊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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露菲莉婭公主抱著一沓資料,以奔赴戰場的氣勢走近貴族和大臣們聚集的房間。

這是她父王還在位的時間段,這樣的商議還沒有固定的團隊,只會召集有關者參與,想要配合大家的時間很難,所以要盡量在一次會議中拿到結果。

今天她帶來的關於允許平民商人聯合運營的商業集團承包國家項目的議題,如果能夠通過,也會開創一個從未有過的新模式。但必然會遭到在這一行業利益相關的貴族的反對,但同樣也有支持的人。

爭吵應該是在所難免了。

這麽想著,露菲莉婭在房間門口和某人狹路相逢。

“您先請,尊敬的公主殿下。”有著灰色頭發的青年微微一笑,退開半步朝她恭敬地行禮,“今日的您依舊如朝陽般美好。”

他穿著一件深色長大衣,設計簡約,卻襯得他矜貴優雅。領結上的綠寶石熠熠生輝,有星子般的光芒在其中流轉,這是全身唯一的裝飾,卻比不少人渾身嵌滿的珠寶都要珍貴。

低調,文雅,彬彬有禮的紳士,年紀輕輕就承襲了侯爵的位置,使得菲爾德無數妙齡少女對他魂牽夢縈。

但向來待人接物無懈可擊的露菲莉婭見到這家夥,卻只皮笑肉不笑:“我倒是更希望你在這個房間裏面也能發揮紳士風度呢。”

“那您可有些為難我了。”青年笑著替陸菲開門,“對公主殿下獻上騎士精神是應有之義,可對提出有害政策的敵人冷眼相待,不也是理所當然麽?”

這就是年輕時的科因侯爵,私底下是個完美的君子,但只要進了這道門……

就成了“會議桌上的害獸”(露菲語)。

“所以我認為商人自發聯合組織的……”

噠噠噠。

“利益集團的效率可能……”

噠噠噠噠噠噠。

露菲莉婭在前面闡述自己的意見,卻從中途開始就有敲打桌椅的不和諧音混入其中。

她只能壓著怒火暫停發言,看向同時也停下敲打桌椅的科因:“你是不是對我的演講有什麽意見?”

“不,不不不不,您怎麽會這麽想呢我尊敬的公主殿下,我簡直不能更愛你的演講稿了!”

科因露出震驚的表情趕忙搖頭,讓人聯想到暴風雨的深灰色眼睛裏流露出真誠的委屈。

“我甚至鬥膽想向您請求將這份手稿賜予我珍藏,好讓我將來對後代進行教育的時候,可以不費吹灰之力地向他們解釋‘愚蠢’和‘魯莽’這兩個詞的意思——這裏的每字每句都像是這兩個概念的純粹的結晶。”

“……”

露菲莉婭的手指已經快把抓著的資料揉爛了,天知道她要耗費多少精神才能保持住笑臉不崩。

加油!撐住!雖然很討厭但這家夥對現在的菲爾德是不可或缺的!想想他家族的姻親關系和商貿資源!現在還不能砍掉他的頭!

“那麽繼續關於商人的……”

噠噠噠噠噠噠噠。

夠了!

好不容易撐到會議結束,露菲莉婭一陣風似的撞回了自己的房間,砰地甩上門,深吸了一口氣:“科因到底在想什麽啊!那種字字句句全部都剛好踩在能接受和不能接受的線上的感覺是怎麽回事!那家夥是故意的嗎!是能讀心嗎!其實目的就只是激怒我嗎!”

“紅茶,請用。”

精致的瓷杯遞到手邊,露菲想都沒想地抓起來就灌了下去,溫度剛好,帶著檸檬味道的清爽香氣在溢滿口腔,剛經歷一番唇槍舌劍的喉嚨被滋潤得非常舒適。

“什麽叫做不能將那麽重要的項目交給愚民!不懂的思考方式的人只能成為工具!貴族的身體構造和民眾不同嗎!家名的長度代表了腦子的大小嗎!那樣的話科因他自己就是最大的反例!”

“餅幹,請用。”

“唔。”露菲莉婭抓過餅幹惡狠狠地嚼了起來,那樣子簡直就像是在咀嚼科因的頭骨,一邊不顧儀態含糊不清地說道,“太過分了……”

“公主你雖然這麽說,但剛才那句話難道不是對科因侯爵的褒獎嗎?”

帶著笑意的聲音從身側傳來。

露菲莉婭被噎了一下,撇開視線:“畢竟比起別人,那家夥是真心希望帶領民眾走向更好的未來的。”

貴族有享受更好待遇的權利,因此也肩負著為民眾指引方向的職責。拒絕將權利交給民眾,卻也是真心在為他們而盡心竭力。這就是科因的理念。

“但就算這樣也不能原諒!他竟然在我發言的時候敲桌子!”

憤怒的露菲莉婭面前,突然出現了一袋繽紛的色彩,身旁那人說:“今天剛送來的水果軟糖,公主辛苦了,。”

“哇!太棒了!我已經好幾天沒吃到了!謝謝——”

“公主?”

蒼老的聲音突然響起,陸菲一驚,思緒終於回到現實。

她正坐在一間起居室的椅子上,對面是已經老了六十歲的科因。特利爾狼則將身體縮成大型犬的尺寸,趴在一邊的地毯上恢覆精神。

這裏不是科因家的宅邸,而是一家……至少曾經是一家報社。

是她和科因由於意見相反而爭執了許久,最後雙方不得不各退一步,一起創立經營的,打著王室旗號的報社。

之後科因雖然沒說,但任誰都看得出來,他非常喜歡這裏,甚至專門給自己收拾出了一間起居室。反正科因家裏也沒有別人,他就經常會住在報社。

露菲莉婭一直覺得,如果科因沒有那種莫名其妙的貴族矜持,肯定會樂意當一名記者。

而陸菲在王宮裏見到科因時,他身邊也不像有家人照顧,所以她就想著來報社碰碰運氣,結果他還真在這裏。雖然這好像意味著科因還是孤身一人,但陸菲還是忍不住要對此表示慶幸。不然短時間內估計找不到第二個能收留他們的人。

“抱歉,我走神了。”陸菲輕輕地呼出一口氣。大概是因為終於安穩下來了,她的精神也有些松懈,腦子裏轉著亂七八糟的想法,還沈浸在了回憶中。

話音剛落,她自己都一楞,看來真是太松懈了,她居然都能心平氣和地對科因說抱歉了?

雖然不談及他們完全相左的政見時,科因對她非常恭敬,但她卻總覺得要是自己也就這樣接受他的恭敬,在某種意義上就算輸了,所以對科因總是沒什麽好氣。科因似乎也很習慣她的這種態度,她要是哪天溫和了一點,科因還會笑話她呢。

露菲莉婭身邊到底為什麽都是一群這樣的人啊?

不過現在科因看誰都覺得是公主,想來自己表現得如何他也不會太在意。

“科因……”

房間裏很暗,她剛才翻了好幾個櫃子才找出唯一的一根蠟燭點亮,燭火只照亮了一小塊地方,但也足以看清面前的老人。

暖色的火光在他渾濁的眼中搖曳。

就算是一直針鋒相對的對手,她也並不想看到曾經那樣高傲的家夥變成這樣。

科因梗著脖子說:“公主,就算你用這種眼神看著我,那項商人承包法案也還是不能通過。”

“那都是多少年前的事了。”陸菲苦笑搖頭,“而且最後不是也通過了嗎?只是因為你的堅持,加入了兩個貴族負責人。”

科因又把上面這句話重覆了一遍。

陸菲嘆了口氣:“其實我知道,我的想法有時候太過激進,貴族之間的關系盤根錯節,幾乎隨便挑出兩人都有親戚關系,貿然去動他們的蛋糕肯定會遭到反撲。”

見到記憶停留在過去的科因,她也忍不住想聊些以前的事了。

“但至今我依然堅信,特別是在看到了另一個世界的景象之後,我更能確定,民眾才是國家的未來。就算我們不做改變,也總有一天時代會推著我們改變。”

“啊真是的,一不小心就被你帶著走了。”陸菲把話題扯回現在,“比起過去,我更想聽你說說最近的事啊。恩裏克……不,國王陛下究竟是怎麽失蹤的?薩博侯爵的派系究竟有什麽目的?還有那個憑空出現的魔王……”

“你沒必要知道。”科因慢悠悠地回答。

“幹嘛?剛想說總算能和你心平氣和地說說話了,就又擺出這種態度。果然科因就算老了也是科因。”

陸菲不滿地抱怨,但說著說著,突然察覺到了些許異樣。

她看向科因的眼睛,不可置信地抽了口氣:“科因?”

“你不是公主。”一直糊塗的老人,如今竟然雙眼清明,切實地將她的身影映在了虹膜之中。

可稀裏糊塗認對了的人,清醒了之後反而認不出來了?

科因還在一字一句地陳述:“露菲莉婭公主已經死了。就算她轉世回來,如果沒有了高貴的菲爾德王族的血統,自然也就沒有資格幹涉菲爾德的內政。”

陸菲剛想說點什麽,就又被科因打斷。

“所以,不管菲爾德變成什麽樣子,也沒有人有資格要求她做些什麽。”

陸菲楞住了。腦子裏瞬間湧現出無數的想法,她有好多問題亟待向眼前的老人確認:“你——”

“餵!開門!”

空氣一滯。

大門外傳來了一片嘈雜的叫嚷,接著,一陣不友好的敲門聲急促地響起:“我們懷疑這附近有人藏匿了魔女!快開門!”

特利爾狼騰地站了起來,耳朵抖動著,有些不安地巡視四周。

但房間中央的兩人都沒有動。

陸菲執拗地盯著科因,想要一個回答。後者卻露出老人獨有的那種了然而包容的笑,推動輪椅走到靠墻的書櫃邊,在側面的木板上按了一下。

書櫃從中間分開,露出了後面一道小小的暗門。

他背對著陸菲說道:“我只是個糊塗的老人,早就不知道王宮裏發生著什麽了。”

非常敷衍的理由。但陸菲也清楚,如果科因自己不願意說,那就絕對不會說。

“我只有一個忠告要給你。”門外的叫嚷聲越來越響亮。科因催促著陸菲和特利爾狼鉆進暗道,在關上門之前最後說了一句,“小心那個魔王,我相信,你不會想知道他是誰的。”

“那究竟是——”

門關上了。

遇到問題找公主。

在剛覆國的菲爾德,這是常識。

但在六十年後的菲爾德,沒有任何人有資格再要求她付出任何東西了。

“公主。”

這是要拜托你的最後一件事。

科因對著緊閉的暗門無聲地說道:

“這一次,為自己而活吧。”

慢條斯理地將書櫃恢覆原狀之後,短暫寄宿在他眼中的清明的光火,終於徹底熄滅了。

因為許久沒人應門,外面叫嚷著的好幾家貴族的私兵組成的隊伍幹脆粗暴地破門而入,四處搜尋起魔女和魔獸的蹤跡。

“這是誰?”混亂中有人問道。

“一個癡呆老頭兒,不用管他。”

“沒有別人在,去別處追!”

而另一邊,陸菲呆呆地看了無情關緊的門好一會,最後卻突然忍不住笑出了聲:“這家夥一點都沒變嘛,科因果然一輩子都是科因。”

笑著笑著,連淚花都笑出來了。

特利爾狼有些擔心地用鼻子碰了碰她的裙擺。

“我沒事。”陸菲擦掉淚花,平覆了一下呼吸。暗道聯通的是王都的地下水道,足有一人高的管道系統四通八達,只要不迷路,一直走出王都都可以。

而這可是陸菲自己從頭改建的系統,就算是過了六十年,也不至於在主幹道中迷路。

她招呼特利爾狼過來:“我們走吧。”

雖然科因說她沒資格再管菲爾德的事,但不知所蹤的弟弟,身邊的特利爾,甚至包括背後的科因自己,不都是她放不下的,必須再介入這些事的理由嗎?

你看,科因,到了這個時候,你我的意見依然相反。

我們真是天生不和。

可惜這一次,不能再和你去議事廳大吵一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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